第七章 板凳 (第2/2页)
于是,她熟门熟路地找到柏乐村的卫生院。
她到底不放心那个年轻人,不知道他摔了那一跤是否受伤,人怎么样了。
但是,她并没有在卫生院里看到他。
值班的医生问她是不是要拿药,她说找人,问她找谁,她张了张嘴,说不出来。
她并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的名字。
悻悻然从卫生院回到酒店睡下,谢安民竟然梦见了钟子期,不过只是背影,高大挺拔,待他回过身来时,梦就醒了。昨日雨中邂逅,其实她并没有看清他的脸,只是觉得配得上那身形的,一定是个帅哥。
突然梦到个帅哥,谢安民躺在酒店舒服的床上有些怔怔,从床头柜上拿来手机打开周公解梦,输入梦见帅哥,立马周公就给了批示:这是一场春梦,梦者可能单身太久,需要一场恋爱来打发寂寞……
谢安民的脸热辣辣起来,将手机扔在被子上,一个人躲进被窝里大笑起来。
她的确单身很久了,上一场恋爱分手都快八年了。八年她都单着,实在是初恋使人难忘。别想了,谢安民,女人就应该拼事业,让男人都滚蛋。
新的一天开始新的采访任务。
按照采访计划,谢安民来到畲族老伯蓝大风家里。
蓝大风七十岁了,瘦瘦的,笑容和善,这些年他和王恺书记一样,习惯了面对各种采访镜头,接待各路记者、访客,面对谢安民时,一点都不拘谨,穿上他专门准备的畲族服饰,整个人精神矍铄。
笔记本电脑浸了水,谢安民只能拿出最原始的采访工具:笔和笔记本。
“蓝老伯,您能跟我说说,您过去住在哪里,家里的生活怎么样吗?”
“从前真苦啊,住在山上,没有水,没有电,路比肩膀宽不了多少,住的是茅草棚,刮风漏风,下雨漏雨,想要建房子,建房用的水泥根本运不上去,粮食还能用肩挑,水泥怎么挑?”
蓝老伯忆苦已经很程式化了,这些话他已经反复说过多遍,但每次说起,依然动情,仿佛那些苦难就在昨天。
“还好2000年左右,村里实施了‘造福工程’,我们十九个‘五不通’自然村的八百多村民,在政府免费提供地基和建房补助,以及帮助解决贷款的情况下,搬到长安街上,建起了楼房……”
老人脸上本能露出了笑容,手飞舞起来,一如他如今正在过的快活日子。
“现在家里什么都有,孩子们也不用再外出打工,就在家里种茶叶,孙辈们则从事茶叶加工,一年家里收入有一二十万,我之前在村里幼儿园做保安,每月工资还有一千五,这几年年纪大了,不想那么累了,就辞了职在家里,现在真的很欢心,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……”
谢安民的笔头飞快在纸张上记录,短短几页纸,却记录了老人漫长、苦尽甘来的一生。
“记者同志,你猜猜我这把椅子有什么来头?”
老人分不清作家和记者的不同,也不知道作家是什么,但知道记者是什么,既然谢安民来采访,就把谢安民当记者了。
他献宝似的将他身旁的一把小椅子捧到谢安民跟前来。
那是一张红褐色的板凳,红漆都褪色了,显出它的历史感来。
这是老人年轻时候,自己亲手制作的一张板凳。那时,他们一家还住在山上的茅草屋里。他用山上捡来的木桩,锯割、打磨成一块块木板,用钉子、楔子组合成一张小板凳。又去山林中仔细寻觅,找到了几棵漆树,小心翼翼地在漆树上割开小口,收集漆液带回家。
从漆树上割取的天然汁液,呈乳灰色或牡蛎色,提到家里放置一段时间,竟然就氧化成黑色。
那时,老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些朱砂,拌在生漆中调出红色,用刷子蘸取漆液,仔细地涂抹在小板凳的每一个角落,一遍又一遍,直到小板凳被红色的漆液均匀地覆盖。
制作红板凳时,老人还年轻,压根没想到几十年后,这张板凳会有那样神奇的境遇。
“记者同志,这张板凳被领导人坐过,”老人整张脸都眉飞色舞,这是他在柏乐村里最引以为傲的事迹,他家的这张红板凳,比他的儿孙还要给他长脸,“那些老领导来柏乐村调研,就坐在这张板凳上,和我拉家常。”
现在,这张红板凳被老人当做宝贝一样,捧在怀里,他说:“他们虽是领导,却一点架子都没有,把我当老哥哥一样,和我聊天,问我以前住哪里,我说我以前住在山坡上的草棚里……”
老人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,谢安民唇角也忍不住向上弯起。
采访告一段落,谢安民深深望了老人怀里的红板凳一眼,起身告辞。
沿着长安街缓缓走着,谢安民看着街道两边的房子,都是样式整齐的小洋楼,看得出来建了也有些年头。前几日跟着王恺书记采风时,偶然听王恺书记讲起来,柏乐村正在规划“两区两园”项目,计划将村民从长安街都搬迁到新区去,新区里的房子都是农家别墅,住得会更舒适些,只是村民们尚在动员中。
谢安民正想着,就听长安街一旁的房子里传出女人的呼救声——
谢安民没想到,这么快就和钟子期又见面了。